[书评]发展中国家的规制指南

时间：2009-08-06 00:00，来源：白鲨在线

 

 

聂辉华

 

一

 

尽管现代经济学已经大规模地传入中国，但还是有相当多人认为，以数学模型和计量经济学为分析工具的现代经济学不过是一些好看但是无用的“花拳绣腿”而已。特别是在全球面临经济危机的今天，现代经济学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然而，事实已经证明，凭借其独特的视角、严谨的方法和科学的命题，现代经济学在很多方面可以有效地帮助个人、企业和政府做出正确的决策，改进社会的福利。伴随经济学本身的不断进步，事实也将继续证明这一点。世界著名经济学家、新规制经济学的创始人让－雅克·拉丰（Jean-Jacques Laffont）教授的遗作《规制与发展》，正是利用现代经济学解决现实问题的杰出成果之一。

电力、电信、交通和自来水等具有天然垄断性质的公用事业是一个国家的基础设施，决定了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速度和质量。由于这些行业整体上不适合参与纯粹的市场竞争，那么该如何对这些行业进行准入、价格、产量或收益率方面的规制呢？这一直是经济学的难题。由于忽视了信息不对称问题或者假设规制者本身是仁慈的，传统的规制理论难以为真实世界中的规制提供有效的解决方案。例如，尽管拉姆齐定价给出了最大化社会福利的完美定价法则，但是规制者通常并不了解企业的真实平均成本，而且规制者还可能会和受规制企业合谋以便获取私利。在这种背景下，以拉丰教授为代表的经济学家，利用激励理论或契约理论，从不对称信息的角度创立了新规制经济学，重新诠释了规制问题并设计了不同情境下的最佳规制方案。这一丰硕成果的代表作就是拉丰和梯若尔合著的《政府采购与规制中的激励理论》。然而，拉丰教授并没有在巨大的成就面前止步。他逐渐认识到，新规制经济学假设政府是有效率的，资本市场是完美的，法律是完备的，规制人才是足够的，但是这些假设都不符合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实际情况。因此，发展中国家不能照搬发达国家的规制理论和规制方案。为了解决发展中国家面临的规制难题，拉丰教授以知识分子的普世情怀，毅然将发展中国家的规制理论作为生命的最后阶段的神圣使命。于是，便有了《规制与发展》这本书。

本书可谓发展中国家的“规制指南”。凭借娴熟的契约理论工具，拉丰教授在经典的委托－代理框架下，考虑到发展中国家的高昂的公共资金成本、薄弱的审计成本能力、普遍的腐败、低效率的信贷市场、不受约束的政府、脆弱的法治和稀缺的外资等约束条件，发展了适用于发展中国家的规制原则、私有化理论、实施理论、接入定价理论、普遍服务理论以及规制机构设计理论。这些理论提供了许多丰富并且可操作的政策含义。例如，根据发展中国家的特征，拉丰教授提出了发展中国家规制的“三阶段论”：第一阶段，缺乏成本审计，因此应该提供具有高能激励特征的固定价格契约或者价格上限规制；第二阶段，会计和审计体系建立了，因此应该提供具有低能激励特征的成本加成契约；第三阶段，征税效率改进了，因此可以跳回高能激励方式。拉丰教授用一些来自发展中国家的数据验证了这一理论。

 

二

 

中国正处于转型时期，面临着许多重大的规制问题，例如电信重组、电力放松规制、银行卡结算和水污染问题等。拉丰教授的这部杰作可以为所有试图解释或解决这些问题的研究者和决策者提供有益的启发，从而为改进中国公用事业的效率贡献智慧。

对于规制理论或公共经济学领域的研究者来说，阅读本书可以学习如何在经典模型的基础上加入体现中国国情的约束条件，从而在一个一般理论框架中诠释中国问题，并利用计量经济学进行检验。很多建模者感到困惑的一个问题是，如何将经典模型和实际情况相结合，本书的第二章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学习模板。拉丰教授从对称信息的基准模型出发，先是引入信息不对称，从而得到新规制经济学的一般模型。更重要的是，为了考虑发展中国家的实际情况，他进一步放松假设，先后考虑了没有成本审计、没有转移支付以及存在合谋时的最佳规制方案。随着约束条件的不断放松，理论模型和现实情况也更紧密地吻合了。优美的数学模型和直观的经济学命题在这部杰作中完美结合，使我们认识到，只有更深入地学习现代经济学，追踪国际学术前沿，并联系中国的国情，中国经济学人才能真正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并且在这个浮躁的世界里逐渐还学术研究以尊崇地位。

对于规制当局的决策者来说，阅读本书可以理解从经济学视角如何分析规制问题，并进而将中国的实际情况和模型的基本假设相匹配，从而找到解决适合于中国国情的规制解决方案。例如，早期政府缺乏对电信行业的资金投入，因此电信收费包含了产业固定成本（电话初装费），这对应于拉丰提出的规制的第一阶段。现在，相对完善的会计和审计体系已经建立了，并且电信公司都是上市公司，应该实行有利于提高社会福利和消费者剩余的低能激励方案，这样才有利于电信行业的可持续发展。

 

本文发表于《财经》杂志2009年第16期；网络版见于《财经》杂志网站，链接为http://magazine.caijing.com.cn/2009-07-31/110219336.html

《规制与发展》，（法）让-雅克·拉丰著，聂辉华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4月第一版。参见《财经》杂志2009年第15期“本刊8月荐书”。